2016-10-13 09:39
隔壁素食館兼國學(xué)講堂里收養(yǎng)了一只貓，不知貓從哪里又是何時懷了孕，就生下五只小貓來。我們這邊的小費，和他們那邊的小英，就給貓們喂貓食以加強它們的營養(yǎng)。素食館館主四十出頭，頭發(fā)有些花白了，包塊碎花的頭巾，加上瘦削的身形，就有一股仙風道骨的氣象。每隔一段時間，館主從云南基礎(chǔ)山上隱修回來，帶些有機食品回來，把素食館打理一陣子。一見她們喂貓食，就罵她們造孽。發(fā)展到一天清晨，握起掃帚就追打她們，打得她們雞飛狗跳。
于是，貓們就變成素食主義的貓了。
結(jié)果，貓們一律瘦骨嶙峋起來，看著讓人揪心。又一日，趁著雷雨，一只小貓就魂歸去兮。這邊的一些人們，靜穆在死去的貓前，神情悲傷。耿的年輕太太，扛了支鋤頭，步態(tài)婀娜像黛玉葬花一樣，把它安葬了。麻生同去了山坡，念了超生咒。
素食主義的小貓是躺在院子里的一張紙板上死去的。瘦骨嶙峋的它，臉上和脖子上布滿了抓痕，是它的兄弟姊妹們給它留下的，因為貓媽媽奶水嚴重不足，兄弟們就相殘，優(yōu)勝劣汰、強者生存。而貓媽媽之所以奶水不足，是因為它被人逼成了素食主義。
當發(fā)現(xiàn)小貓奄奄一息的時候，麻生和他的小女兒找來了紅藥水和棉簽，蹲下他高大的身軀，仔細地替它療傷，嘴里喃喃有聲。耿的太太，盡管說不上信佛但整日受著先生言行的熏陶，應(yīng)念“阿彌陀佛”出口的卻是“阿門”。旁邊有人很不恰當?shù)匕l(fā)了一聲笑，耿的太太就搶白道：差不多的！這時，一聲雷響，雨下起來，而房間里的嬰兒醒了，趙的太太轉(zhuǎn)背跑進去把嬰兒抱起，返身倚在門邊。
小貓沒有感動，因為它已經(jīng)沒有力氣感動和向人表達感動了，只有四肢的顫動表明自己還活著。
人們從雨中撤回。
貓媽媽低喚著出來，來尋找它的即將死去的孩子。顯然貓媽媽的低喚沒有得到以往有的應(yīng)答。當它終于找到它的孩子時，它的孩子已經(jīng)死了。貓媽媽把孩子叼起，走了幾步，孩子掉下去，它又把它叼起，如是重復(fù)有三，貓媽媽就離開了。它踱到門邊的一蹲偶像背后，帶著無限的悲傷，但不帶一絲的控訴，舔它另外的幾個孩子。
苦難降臨，貓媽媽懂得順服。
瘦骨嶙峋的、臉上和脖子上布滿抓痕的死去了的小貓，躺在院子里的地板上，磅礴的雨水流過它的四周……
我站在門框邊，顧景自憐：或許，我曾經(jīng)是、即將是，這一只小貓。
素食館堅持使用柴火做飯，我間或在那邊搭伙。無論認同不認同它的信念，它的飲食是可以放心的，因為它有信念，而且真誠到石化的地步。有一天中午，我們這邊來了一個邋遢畫家，是個性情中人，不但不忌葷素，而且崇尚性自由。畫家?guī)Я藘善棵┡_、一只燒鵝、幾碟涼菜過來，擺了一桌。不想素食館主聞到腥味，便拿起掃帚撲過來，我們就抱頭鼠竄。畫家端坐不動，撫掌大笑：“快拿畫筆來，快拿畫筆來！”
轉(zhuǎn)眼，館主又向緬甸什么山上飄逸而去了。那邊的小英過來，和這邊的小費議論：素食主義的貓，還要不要吃老鼠呢？人向貓宣傳素食主義，要不要征求它們的意見呢？
闞出來說：貓吃老鼠，是上帝的設(shè)計，人不要去改變它。一只素食主義的貓，轉(zhuǎn)背是一定要去吃老鼠的，或者跑到人家家里去偷腥，那么貓就被假冒為善的人逼成假冒為善的貓了。
闞繼續(xù)說：我們看央視的《探索頻道》《地理頻道》，看非洲動物，看它們很殘暴。但是我發(fā)現(xiàn)：上帝許可動物們吃別的動物的時候，它們不是殘害，它們不含苦毒，它們用最快的辦法把它們要吃的動物置于死地。它怎么樣吃？它先從喉嚨咬它，把它的呼吸結(jié)束了，使它最快的死去。獅子是如此，豹是如此，人不如此。人給蚊子咬了，他抓到了，就把它的腳一個一個拔掉。你說：“這人竟殘暴像動物！”那么，你這句話不是侮辱人，你是侮辱動物。上帝創(chuàng)造大自然里的動物吃動物，不是殘暴，是為了需要，有個生態(tài)平衡的定律在里面。所以動物結(jié)束動物的生命，很快地結(jié)束，才把它的肉當作食物來吃。但是人不是如此。人不是一下子結(jié)束你的生命，他要凌遲你，慢慢苦毒你，慢慢害你——殺人不見血。
耿不置可否，閉目，念阿彌陀佛。
又一日，素食館請來了一個基督徒開個小型座談，基督徒引用圣經(jīng)，主張回到大洪水之前，提倡素食主義。一些村民來聽，有信佛的，有不信佛的，有主張絕對素食的，有主張半葷半素的。總之，左中右都有。
我又想起那只死去的素食主義的貓。——不曉得它生前信什么。